空氣牆

這是一家叫做空氣牆的咖啡店。

這名字還真怪，一般咖啡店不都是叫些文藝感重的名字嗎？不少客人向老闆這麼反應，但老闆卻對自己取的這個名字感到自豪，堅持不改。雖然這名字怪得可以，咖啡也稱不上有好喝到那裏，但因為地緣位置好，剛好就位於大學城與車站交接處，人來人往，不同族群的客人，看似準時交班一樣地在不同時間裏來這兒報到。


店內空間其實不小，要是以多收客人為目的來排座位的話，光入口的長廊，兩邊就可以坐上十幾廿人了。不過，老闆對座椅的安排頗有自己的想法，他沒這麼做。相反地，他稀稀疏疏地安排著沙發，同時，任兩張相鄰的沙發必定不會直視對方，沙發前方那一方桌面上除了有盞會發出溫暖黃光的檯燈外，也有足夠的空間給客人放置筆記電腦，同時還可以放得下一杯咖啡和一碟司康。之所以會這麼安排，老闆的說法是，完全是根據空氣牆來考量的。

來店的客人常常問老闆，什麼是空氣牆？老闆多半只是笑而不答，有時候心血來潮則會朝向某個座位處指指點點地說：喏，那裏就有空氣牆啊。但這樣的說明，很多人還是不明白，有時候有些過度認真的客人還真的會跑到老闆所指處，敲敲打打，像是想確認是否有一堵用透明玻璃做成的牆。也有一些客人，玩心大發地，對著空氣以默劇手法貼平雙手，好像眼前真的有一道牆似的，但，老闆都說不是，那都不是真的空氣牆。

關於空氣牆，老闆唯一透露的線索是：來這間咖啡店坐上一整天就會知道。

我基於咖啡愛好者的身份，對於這麼有傳奇色彩的咖啡店，肯定是要來見識一下。某個晴朗的週間午後，我帶著筆電進入了空氣牆。一般想知道一家咖啡店的義式咖啡做得好不好，就要點杯卡布其諾便可知曉。於是，我點了杯卡布其諾，坐上沙發，打開筆電，準備來感受一下空氣牆。店內十分安靜，雖然有放音樂，音量卻低到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似的。十分鐘過去了，沒什麼特別的啊。就如同別家咖啡店一樣，我啜了一口咖啡，看看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們。週間的午後，街上的行人多半是剛放學的中學生、或者是拎著菜籃趕回家或者趕去超市的婆婆媽媽們。咖啡普普，就連街上的行人也普通得很。究竟什麼是空氣牆？廿分鐘過去了，一樣，什麼也沒發生。我咖啡都快喝完了呢，卻連半點空氣牆的鬼影子都沒看見。會不會是要用聽的呢？

於是，我把眼睛閉上，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地過去了，我感受不到空氣牆，反倒卻聽見愈來愈多的聲音，像是，風的聲音中夾雜著自己的心跳聲、路上卡車呼嘯而過的噪音中連帶著十年前我媽和我吵架的聲音、曾經看過的電影對白突然跳出、做愛的喘息聲中卻隱隱聽到小心別被詐騙的宣傳廣播、令人不悅的人物出現眼前、被打破頭流著血的小孩在哭喊著找媽媽...我想大聲喊叫卻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都消失了，我好像被困在一座四方用牆圍住的空間裏，沒人知道我在這兒。

一個回神過來，剛剛是怎麼回事？我問我自己。眼前的一切景物和我剛才進來時一樣，斜對角的客人仍然盯著她的NDSL，兩手捏得激動；另一邊斜對角的情侶，依然卿卿我我地低聲說著情話，不時還傳出吃吃的笑聲，一整個粉紅泡泡滿天飛的樣子。我轉過頭去偷瞄了一下離我最近的那位上班族，還是一樣逛著網拍，一邊還看著有正妹寫真照的網頁。再站起來環顧四方，好像完全沒有人理會我的舉動，大家都還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，或者喝著飲料，或者專心閱讀，又或者與朋友聊天。呼～還好。這世界還是如同剛剛一樣，就連老闆好像也沒發現我剛才在四處偷瞄。這樣的安心感讓我鬆了一口氣，好像自己做了件什麼壞事，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。又好像自己可以在這個私密的空間裏，放心存上自己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。突然覺得，自己被保護在一座四面有牆的空間裏。這牆還是透明的，很方便於觀察周遭的一切，卻又不會被週遭的人事物給打擾。

漸漸地，我喜歡上這裏了。在這裏，既有被陪伴的感覺又不會因為有人在旁而覺得受到打擾。下次，我還要再來。我會告訴我的朋友：

這是一家叫做空氣牆的咖啡店。